楊帆，現(xiàn)為上海市公安局刑事科學技術研究管理中心生物物證室副主任，曾榮獲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全國青年崗位能手、上海市五一勞動獎章等稱號，榮立個人二等功1次，榮獲個人嘉獎7次。

2020年4月，一把橡膠頭的木柄榔頭擺上了上海市中山北一路803號的一個檢驗臺，出現(xiàn)在上海市公安局刑偵總隊刑技中心生物物證室技術員楊帆的面前。

這是一件來自十八年前命案現(xiàn)場的兇器。

2002年冬天，青浦區(qū)一處荒寥的河塘邊，一名年輕男子仰臥在冰冷的河水中，頭面部有多處被鈍器擊打的痕跡。偵查員走訪調查后得知，遇害男子是一名“摩的”司機，案發(fā)當晚有兩名男子搭乘了他的摩托車。然而案發(fā)現(xiàn)場并未發(fā)現(xiàn)摩托車的蹤跡，只有一把丟在河塘里的橡膠榔頭，經鑒定確認為作案兇器。

由于案發(fā)現(xiàn)場線索不足，且受限于當時技術水平，偵查工作遲遲無法推進。十八年間技術員和偵查員從未放棄，卻始終沒有找到案件偵破的突破口。

2020年，劍指命案積案的“云劍-2020”公安部專項行動以雷霆之勢展開，這起懸而未決十八年的命案被列為公安部掛牌督辦案件之一。

拔掉一根扎在他心頭許久的“刺”

從警不滿六年的楊帆成了“榔頭案”的又一位“闖關者”，但他沒有太大把握：“確實壓力很大。一方面確實時間緊、任務重；另一方面擔心做不出來結果，砸了上海公安生物物證實驗室的招牌，我們畢竟是公安部重點實驗室。”

楊帆操作實驗儀器

實驗室里，白色的燈光明晃晃地照著檢驗臺上的榔頭。留給楊帆提取生物痕跡的時間只有半小時，他硬著頭皮逼迫自己靜下心來。

“這把榔頭案發(fā)時在水里泡了一天，又在物證保管室放了十八年。這些年多次做過檢測卻都沒有結果。如果用之前的思路，大概率還是一無所獲。”提取什么位置的生物痕跡更有可能獲取信息？怎樣提取才能保障結果萬無一失？這是最重要的兩個問題。一籌莫展之際，一處看似尋常的“不尋常”引起了楊帆的注意。

榔頭的木柄上密密實實地纏著幾圈黑色膠帶，表面布滿污漬和磨痕，應該是經常使用留下的印跡。“這種絕緣膠帶黏性非常強，防水性也強，在纏榔頭柄的過程中，極有可能留下使用者也就是嫌疑人的生物痕跡。”假設可以大膽，求證必須小心。為了提高檢測的準確率，楊帆將膠帶從榔頭的木柄上完整剝離下來，分成五十小段依次進行檢測。

提取的樣本送進了儀器，等待的過程更加煎熬。凌晨的實驗室里，楊帆既忐忑又急切地等待著結果“出爐”。他說，這個過程就像是廚師烹飪，大火收汁，能成一道美味佳肴還是不留神糊了鍋，得等到最后一刻才見分曉。

當成功檢測到生物物證的結果出現(xiàn)在眼前時，楊帆的第一反應不是激動與興奮，“我可能是有點強迫癥，那個時候想的是要再復核一下這個結果，千萬不能出錯。因為這個結果會影響偵查的方向”。

復核檢驗結果與第一次結果對照一致，楊帆這才放下心來，將報告交了上去。最終，生物信息成功比中了一名身處外省市的前科人員。這一起世紀之初的命案終于在十八年后塵埃落定。

成功破獲這起案件，讓楊帆收獲了從警以來的第一個個人二等功，也拔掉了一根扎在他心頭許久的“刺”。

2014年，楊帆從中國人民公安大學法醫(yī)物證學專業(yè)畢業(yè)，進入上海市公安局刑偵總隊開啟了自己的“法醫(yī)生涯”。初出茅廬，意氣風發(fā)，他憑借著自己扎實的專業(yè)基礎和鉆研的刻苦勁頭，在生物物證現(xiàn)場勘查提取和實驗室檢驗鑒定工作中如魚得水。直到遇上2017年的那起兇殺案。

“（嫌疑）對象做出來了，結果報上去了，最后發(fā)現(xiàn)是一個服刑人員的生物物證，而他根本沒有作案時間。”或許是檢測樣本在運送交接過程中曾被污染，楊帆意識到，只有對待檢驗結果更謹慎，才能最高程度降低錯誤發(fā)生的可能。盡管案件后來還是順利告破，可這件事卻成了他心頭一根“拔不掉的刺”。

這次失誤讓一向自信的青年法醫(yī)跌下“云端”，也成為他從警之路的一個“轉折點”。從此他更加沉穩(wěn)、謹慎，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在師父的言傳身教下，他收斂了往日里隨意灑脫的性子，不斷鉆研打磨檢驗技術，養(yǎng)成了面對物證“檢測一件、記錄一件、整理一件”“檢驗結果必須復核”的“職業(yè)強迫癥”。

蟄伏以沉淀，驚起向未來。“榔頭案”的告破讓楊帆重拾信心，更讓他迎來了自己的“職業(yè)高光期”。這些年來，他經手生物物證數(shù)以萬計，以過硬的專業(yè)檢驗技術直接助力偵破一系列命案積案，先后榮獲“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全國青年崗位能手”、“上海市五一勞動獎章”等榮譽，榮立個人二等功1次、個人嘉獎7次，穩(wěn)扎穩(wěn)打成為上海刑偵的技術擔當。他擔起了生物物證室副主任的重任，帶領團隊為上海重特大案件的高效偵破提供有力的技術支撐。

“科技要為正義服務”

在楊帆眼中，每一件塵封的物證都會留下“密語”。從警以來，他經手檢驗的生物物證超過1萬件，為2000多起刑事案件提供重大破案線索，近5年間直接助力破獲命案積案46起。

1997年5月，上海淀山湖附近一僻靜的綠化帶深處，一具女尸被人發(fā)現(xiàn)。60多公斤的巨型石塊壓放在死者的頭部及胸部上。經初步勘查，死者衣著完整，但因面部曾遭受反復多次的重力敲打，已難以辨別生前容貌。此外，案發(fā)現(xiàn)場還留有一只裝著女性衣物的旅行包。受當時技術限制，死者身份無從判斷，偵查員們通過走訪排查得到的信息也十分有限。無死者明確身份、無社會關系可排查、無偵查和技術手段可使用，案件只能被暫時擱置，等待有朝一日出現(xiàn)新的突破口。

楊帆進行取樣

“用最新的技術對當年物證再檢驗、再突破，是唯一可行的辦法。”24年間，這起令偵查員頭疼的“三無案”一次次被列入積案攻堅的名單，卻始終無法告破，成為了所有參戰(zhàn)偵查員的一塊“心病”。直至2020年11月，那只裝著女性衣物的旅行包擺上了楊帆的操作臺。

包內的衣物上雖只找到了女性受害者的生物信息，但楊帆設想，能夠舉起60公斤重石的應當是男性，或許會與女性受害者關系密切。

順著這一假設思路，楊帆對死者的貼身衣物進行生物物證的提取。為保證結果的有效性，他將檢材分為幾十份，交叉運用多種新科技，成功提取到了兩名男性的生物信息。接著他進一步運用前沿比對法，幫助偵查員鎖定了其中一人，即為受害者的丈夫，死者的身份終于明確。

這起塵封多年的命案等來了“突破口”，重新擺上了偵查員的案頭。伴隨著偵查工作的繼續(xù)深入，楊帆帶領團隊輾轉全國多地采集檢測生物樣本100多份，在大范圍摸排、高強度生物痕跡實驗比對中，遺留在被害人衣物上的另一枚生物痕跡終于明確了歸屬，讓犯罪嫌疑人浮出水面，順利落網。

“科技要為正義服務”，這是楊帆對生物物證工作意義的理解。為偵破一起27年前的命案，楊帆曾帶領團隊將技術攻堅與偵查排查相結合，與專案組一同歷經無數(shù)日夜，輾轉6省15市，行程30萬公里。在一次次關鍵線索“交匯點”的碰撞中，他從已身故四年的嫌疑人生前穿過的一件衣服上提取到關鍵生物信息，與現(xiàn)場遺留的物證比對同一，成為命案偵破的直接證據(jù)。

“給那些信任我們的人一個交代”

如果說命案工作是法醫(yī)“為死者言，為生者權”的初心詮釋，那么“團圓行動”則代表了蕓蕓眾生最為樸素的情感價值觀。

2021年1月，公安部部署全國公安機關開展查找被拐失兒童的專項行動，全國各地設置免費采血點便于有需求者采集血樣入庫。楊帆所在的生物物證室成為親緣關系認定工作的“主力軍”。通過“快速檢驗、即時入庫、循環(huán)比對”的工作機制，楊帆帶領團隊4年間助力200多個失散家庭實現(xiàn)團圓。在一起六旬老人尋親的案件中，他克服了尋親人父母均已去世、無法提供基因基礎的困難，幫助老人成功找到了親人。時隔63年，九位兄弟姐妹在上海重新相見，其中年紀最大的那位兄長已是83歲高齡。

談起個人感受，楊帆坦言自己并不是很感性的人。在“團圓行動”開始之初，他沒有太多“情感波瀾”，更多是把它當作一項重要的本職工作。直到他參加了一次認親儀式，“團圓行動”的意義在他的心里才真正具象化了。

“一個很簡單的案子，通過最傳統(tǒng)的親子鑒定技術，幫助一位男性尋親人找到了自己的生母。”認親儀式當天，楊帆代表公安機關宣讀鑒定報告。可報告念到一半，那位母親“突然情緒失控，哭著撲到兒子身上”，反倒是主動尋親的兒子有些拘束，顯得茫然無措。楊帆用“震撼”形容當時的內心感受，“他既然主動尋親，情感上肯定很想見到自己的親生父母。但是時間太久了，他不知道應該怎么處理自己的情感了”。

自此，楊帆對“團圓行動”這項工作有了更深刻的感受：“尋親其實是人類最樸素的情感需求，我希望自己能做到的不僅僅是通過技術幫他們找到親人，更要幫助他們盡可能縮短實現(xiàn)團圓的時間長度。”

楊帆查閱專業(yè)書籍

實戰(zhàn)的需求驅動著理論研究的不斷深入。在工作之余，楊帆將自己埋進了過往的案件數(shù)據(jù)和專業(yè)的文獻資料里。通過縝密的思考，他牽頭研發(fā)設計了一款復雜親緣指數(shù)計算軟件，解決了基因基礎信息缺失的問題，從多個維度提高親緣鑒定的準確性，幫助更多失散家庭重獲團圓。

這些年，楊帆在理論研究與科研創(chuàng)新的道路上從未停止過前進的腳步。他不斷分析總結已破案件的寶貴經驗，根據(jù)不同案件的特點探索出多個技術破案的升級戰(zhàn)法，為高效破案奠定了堅實的技術基礎。2022年以來，他參與國家級課題、省部級重點科研項目，迅速迭代傳統(tǒng)破案戰(zhàn)法，將科研成果不斷向實戰(zhàn)轉化，為上海刑事技術在重特大案件應用升級注入一針強心劑。

目前，楊帆所領頭的生物物證室正在推進全國首家新型生物物證數(shù)據(jù)庫建設，致力為實戰(zhàn)打擊提供新質戰(zhàn)斗力，同時，也在與公安部物證鑒定中心相關部門合作制定行業(yè)標準，以建設具有全國一流水平的法庭科學實驗室為目標，將過硬的本領轉化為公安機關新質戰(zhàn)斗力。

楊帆說：“不管是打擊破案還是理論研究，工作的目標和方向其實是一致的，都是要更快、更高效地給那些信任我們的人一個交代。”